返鄉經年,雖說近一年來宅在家裡,隔三插五也得往街市晃悠,初時還會擔心遇上舊識,叫我這孤隱成習的人難以招架,時日一久卻是一個也未見著,想來大家夥都離鄉出外發展了,倒坐實這山城半世紀來落後於縱貫線上其他城市的景況。
今日借書期限屆至,晌午醒來,我翻身下床趿雙帆布鞋騎上鐵馬飛奔圖書館還書,館員早已熟識無需贅言攀談,放下書直赴庫裡尋寶,在哲學宗教類之書架前有位小姑娘撞落我懷裡的書,她沒致歉我小題大作的嘆了口氣,夾道盡頭聽到有人幫忙對不起,應該是姑娘的媽,我也回聲沒關係,她卻走上前來叫了一聲,哈!原來是國中同學。
多年不見,我甚至喊不出她的名字,『問姓驚初見,稱名憶舊容』,她倒是一眼就認出我來,猛說我一點也沒變,是嗎?臉頰鬆弛眼角下垂我盤算大考之後要去打兩針肉毒呢?
還好這邊是冷門藏書區,即便周末也沒什麼人,角落的桌椅成了臨時咖啡座供兩個女人敘舊,只差沒飄咖啡香。
她沒問我近況,兀自訴說自己的經歷梗概,還提到曾經在電視上看見我站在龍應台身邊云云,這讓我想起高中時我們分讀不同學校,她怕我遺漏好文章特地寄來龍應台那篇首次見報就石破天驚的《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》給我,我們都曾是文藝青年呢!
『妳怎麼還像個學生樣?不會還沒結婚吧?』她終於問起我的近況來。
我避重就輕,歲月讓我學會莫在已婚者面前談論不婚主義,畢竟斷線多年搞不清曾經共同吟風弄月的學伴現在的人生價值,而她卻是一副比我自己都還了解自己的模樣。
『妳國中時就抱獨身主義,他們都以為妳只是說說。』
是嗎?我隱約記起年少時老氣橫秋愛胡亂發狂語,她接著提起我們(還有另一位同學)曾經約定永保赤子之心。
是啊,這我記憶猶新,並且至今奉行不懈。那是在國三上學期的畢旅途中,我們和一群也在畢旅的師大學生投宿同一飯店,Check in時他們瞧我們的那種世故模樣激怒了大家,於是我們發誓永遠保存赤子之心。
『沒想到妳真的做到了。』
她的話讓我聽不出褒貶,因為接下來她把話題轉到夫家經營的生意、小孩的學習成績,那些除非面對密友我才願忍受的話題。
小姑娘前來催促為娘的,她對著女兒:『我說連長恨歌都會背的就是這阿姨--』
她女兒喔了一聲,聽不出是世故還是羞澀,若我不識她媽,或許比較容易與她打成一片吧?我沒把握,現在的孩子,未涉世腦袋已不單純。
話別時我問她要了Email,她讓女兒寫給我,看得出來電腦是由孩子照管,我沒餘話,因我知道,今日一別,再見不知何年。
騎上鐵馬,天空飄起雨來,聯合大學的鐘聲響起,平日該是放學時分,還好是假日,地方法院門口的紅綠燈照例休假,我一路直踩飛輪,彷彿青少年時放學途中明明帶有雨衣也寧可濕身回家!